夏允风的脸色冷的很快，一身尖利的刺高高竖起，满身防备。即便是重逢那天，迟野也没有见过夏允风这个样子。

他顺着夏允风的目光看向长阶尽头，一道模糊的人影僵立在那。

迟野有些近视，但那身段和体态他认得，并熟悉多年。

阶，凌美娟抱着一捧花，正惊愕地看着他。

第77章

墓园安静，唯有风声和凌美娟踩上台阶的脚步声。

她先看见的夏允风，然后才看清子身边的迟野。那两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孩子并肩站在一起，像时一样，哥哥总爱把弟弟的手揣进袋里。

他牵着手，所以夏允风感知到，迟野掌心的温度就在凌美娟走来的过程中一点点消失了。

他忽然很怕迟野会放开他，迟野没有，迟野用那只凉透的手扣紧他，十指嵌在一起。

凌美娟走到面前，她肉眼见的老了，脸上有了皱纹，从前温婉大方的女人满面苦相，只要一眼就看，这些年她过的并不好。

她和夏允风很久没有见面，和迟野则是更久。张开，竟不知该说什。

夏允风不开喊她，迟野走后，夏允风没再叫过她一声妈，的确够狠。

最后是迟野先打破沉默，叫了一声：“凌阿姨。”

凌美娟怔住了，灰蒙蒙的瞳仁浮现三两分刺痛，这个孩子叫了她十年的“妈妈”，即便被她逼走，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再相逢，会从迟野中听到这一个称呼。

她僵硬地抬高头，打量着，似乎在看迟野的变化，是否长高，胖了还是瘦了，借此判断这些年迟野过的好不好。

“你……”凌美娟的反应还是迟钝，说话声也不复过去清丽，仿佛失了精/气神，“你怎回来了？”

这话似乎在说迟野不该回来。

夏允风皱起了眉，想说话，迟野先一步开：“回来看看我爸。”

凌美娟没什好怀疑，她己也是来看迟建国的。只是她看向己的子，她身上掉来的那块肉明显不想跟她多说。

凌美娟看着夏允风，问道：“你怎碰上了？”

言语背后的深意都听得懂，怎碰上的，什时候碰上的，是否一直有联系，又发展到了哪一步。

夏允风对她毫无耐心，冷冷道：“和你没有关系。”

凌美娟早已习惯夏允风的态度，她笑笑，从十年前逼走迟野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彻底底，永远的失去了己的子。

“你怎来的，等我去看了老迟，一起回家吃个饭。”

她尽量表现的大方得体，不露颓态，亦不提当年旧事，真诚邀请两个孩子回家。

夏允风说：“不了，我还有事。”

凌美娟看向迟野，眼底似有恳求：“来吗？”

迟野薄唇抿紧片刻才放松，袋里晃晃夏允风的手：“我去吧。”

夏允风猛地偏过头，那眼神似乎在确认迟野是不是疯了。

迟野摸摸夏允风的耳朵：“去吧，没事。”

凌美娟给迟建国送了花，前后待了不到十分钟就来了。她开了车，载上迟野和夏允风，一路开回了家。

夏允风高考完他就搬离了九号巷，房子买在新区，当年还不算太繁华的地方，如已经高楼迭起。

凌美娟停好车，领着俩人上楼。

夏允风没在这里住过很久，仅有两个月，上大学后他就再没来过，回琼州也是去九号巷。

他抗拒凌美娟，抗拒和她有关的一切。

气氛始终很压抑，上到18层，凌美娟打开家门，让他随便坐。

夏允风沉默地坐在沙发边上，眼睛不看屋里的任何东西，一直看着窗外。

凌美娟给他倒了水，说：“小风很久没回来了，我这里只有白开水。你晚上想吃什，我来做。”

迟野说：“都行。”

凌美娟一个人过了许多年，春节家里也冷冷清清，没有准备多年货。她打开电视机烘托一些气氛，年轻人都爱吃零食，家里备了一些，怕夏允风哪天会忽然回来。

虽然这多年，子从没给过惊喜，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天也算是等到了。

凌美娟去柜子里找椰子糖还有鱿鱼丝，放在茶几上，她记得子爱吃这些，但已经忘了是哪个子。

迟野拆开鱿鱼丝，小时候很爱吃的零嘴，现在竟也觉得索然无味。他抱着袋子看电视，戳戳夏允风的腰，问他吃不吃。

夏允风不吃，他从进来后就一副动屏蔽的模样，迟野和他说话也不搭理。

天色渐渐黑了，凌美娟把晚饭端上来。时隔十年再坐在一起，心已不是当年那份心了。

凌美娟做了迟野和夏允风爱吃的菜，两个孩子吃的都不多，不知是她厨艺退步，或是她让人丧失胃。

迟野这一趟不是为了吃饭来的，即便凌美娟不开，他也会找机会坦白。

饭桌上，迟野已经吃饱了，他放筷子，用纸巾擦一擦嘴，缓缓道：“凌阿姨，我过来是想说说我和小风的事。”

凌美娟憋了一午的话就这被摆到了明面上，也吃不了。

“抱歉，我食言了。”迟野和当年一样，先道歉，然后才说，“我和小风分开十年了，当时我走，你承诺过我会让小风快乐一生，但你没有做到。所以，我想己给小风快乐。”

夏允风撩起眼帘，轻缓的看着迟野。

当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磕头恳求甚至以死相逼，凌美娟以为让迟野离开就将错乱的一切拨至正轨，她的子还是她的子，事实证明她大错特错。

迟野人走了，把夏允风的心也带走了。夏允风恨她，怨她，再不肯认她。

那时凌美娟精神状态很差，成日紧张兮兮的跟在夏允风身边，接送他上学，看管他非常严厉，严重的时候，她还要抱着被子枕头来和夏允风一起睡。

夏允风赶她走，一根根掰开她抓住不放的手指，在凌美娟崩溃的质问声中，异常冷静的回报她：“你逼走他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凌美娟哭着骂夏允风没有心，夏允风毫不在意的笑，承认道：“我的确没有，我从山里来，血是冷的，心比铁还硬。”

有一次凌美娟被刺激到极致，举起手想要打他。

夏允风不躲不闪，冷静的眼睛没有半点感情：“你打吧，你要打死我，否则我活

着一天就痛恨你一天。”

这是个狠起来要人命的小孩，无情无欲无所求。他的血亲观念淡到几乎没有，道德感也很差，对亲生母亲说那些话毫不愧疚。

他无法共情，凌美娟的悲伤或是愤怒都不触及他。那些年的夏允风仿佛裹在一个封闭的玻璃房子里，或许说，他一直都有这一座封闭的房子，曾短暂的为迟野开过一次门，后来彻底关上，没有人以再次走近，他也从没想过来。

他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笑过。他觉得这个家是牢笼，凌美娟的注视让他喘不过气，他要离开这里，那是几年里夏允风唯一的念头。

凌美娟也感受到子的不快乐，明明她是最希望夏允风幸福的人，却也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时扪心问，“是我做错了吗”。

她找不到答案，时至日依然无法回答。

凌美娟转向迟野，既无那年的歇斯底里，也无悲痛哀求，她仿佛已经预料到某个事实，只是不死心的想要问上一句：“就非得是小风不吗？”

迟野回答她：“是的，非他不。”

其实十年前就有了答案，凌美娟不肯信，也不肯听，她用十年也没扭转的事情，是她此生无法改变的死局。

迟野和夏允风离开了，月亮高悬，细碎的星星披了一肩。

从凌美娟家来，夏允风整个人轻松不。他走在前头，白色的帆布鞋踩着月光，身上有一层晕开的光圈。

迟野跟在后面，等夏允风跳到路的那头再折回来，带着跃动的浮光撞进他怀里。

夏允风不想离他这样近，退开一步：“谁让你抱我了。”

迟野笑，紧随着，不错目的盯着，还是想抱他。

年关里，路上没什车，也没什人。

迟野抱住夏允风，顶着他乱翘的卷毛，手抚在单薄的后背上，念道：“再长胖一点，没有肉。”

夏允风觉得迟野的也很戳人，说：“你也胖一点，像以前那样。”

兄弟俩并不是一直有默契，默契起来别人都挡不住。

第二天，他独约了凌美娟见面，谁也没有告诉对方。

咖啡厅里，迟野先到，给凌美娟要了喜欢的冰美式。他曾是一个深谙母亲喜好的好子，这一点谁也不否认。

凌美娟按时到达，比起昨日似乎精神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