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星领事馆的活动是从早上9点到下午2点，正好能赶上下午3点在酷儿桥的互助小组例会。

莱昂望了望已摆脱大半早雾的天空，又一次点开智能腕表看时间，并向右踱了一步。

他一旁的精神矍铄面目严厉的老人冷不丁说道，“莱昂，你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感到不安。是关于不久前你突然带地球人上天的事情吗？”

被戳中一半的莱昂立刻背手调整站姿，“您多虑了大使先生。我只是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活动。”他并不会承认其实他为要见到有六天半未碰面的那位名叫克洛伊的地球女而感到兴奋和紧张。

对此不知情的老人突然转过头直视莱昂，凌厉的眼中迸发异样的光彩：“你说你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活动，难道，莱昂，你也”

莱昂疑惑：“我也？”

“你也是？？”

莱昂更加迷茫了：“大使先生，我并不从军。”

“不是那个，是指防弹少团的粉！”

“我不是。”莱昂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防弹少团是个偶像团体，粉就是追随者。”大使嗔怪地瞟了他一眼，此刻沧桑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你初来乍到肯定不知道她们的魅力！她们比我们虫星的雄性还要雄性！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可爱的生物！她们能答应在这次活动上演出真是我等莫大的荣幸”

“莱昂！”

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莱昂的注意力，他回头一看，只见克洛伊在会场已经积聚起来的大片人群中冒了出来，朝在席位的他小跑过来。

莱昂下意识向她的方向迈了一步，后又矜持地原地乖乖站好，用比平时快了1.5倍的语速向一旁的大使说：“大使先生，我邀请的客人到了，请问我可以带她四处参观下吗？”

“当然可以。”大使先生顺着莱昂的视线望向克洛伊，“那位地球人是什么身份？”

莱昂一时语塞，突然意识到至今只知道克洛伊的名字（连姓都不知道）和她是女，从她的动态来看她很喜欢关注社会新闻和旅游，但关于职业和兴趣爱好等信息，他一概不知。这一事实自从上周六和她见完面后一直困扰着他，但他又不敢主动去问。他的眉头不禁稍稍蹙起，短暂犹豫后回答大使，“她是我在考察工作时结交的朋友，对我了解三藩市以及其居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那么大使先生，恕我告辞。”

莱昂走到克洛伊跟前，克洛伊亲切地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注意到莱昂穿着的剪裁精妙合身的墨绿色立领正装显得他更为挺拔，她毫不吝啬地赞扬道，“这一身真的很适合你，非常帅气！”

“谢谢你的夸奖。”

“这个活动很成功啊，来了那么多人。”她看了眼莱昂的身后，“之前和你在说话的是虫星筑地球大使吧，你是在大使馆工作的吗？”

“准确来说我只是和大使馆有关系。我是虫星联邦政府派到地球来进行城市与人口规划考察与技术交流的，然后我选择了来三藩市。”看着克洛伊又亮起来的眼睛，他在她将要抛出更多具体问题前，顺手推舟地问道：“那你的职业是什么呢？”

“我的职业么？”克洛伊神秘地笑了笑，“我是从事跑得最快的职业。”

“田径运动员？”

“不，我是新闻行业的。”

克洛伊前年刚从新闻与信息学研究生院毕业，现在是驻美洲太平洋海岸新闻站的国际社会新闻部的编辑，也会走下采访。不过她希望未来不局限于国际、能有机会去星际部体验一下。她的目标是在有生之年获得地球新闻界两个大奖的其中之一，当然都囊获就更好了：一个是在美国颁发的普利策，另一个就是在中国颁发的跑得快。

“今天我有几个娱乐部同事也来了。”她朝舞台方向望了一下，“防弹少团来演出，我们平台包了直播。”

莱昂注意到克洛伊提到防弹少团时透出的一丝期待，他借用之前大使问的话：“你是‘’么？”

“天哪莱昂你是怎么知道‘’的？”克洛伊忍不住笑出了声，“防弹少团已经有那么大的星际影响力了么？”

“我其实对他们一无所知，那是我刚刚从大使先生那儿学过来的。大使先生非常喜欢这个偶像团体。”

克洛伊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原来如此，大使先生也是有一颗年轻的心呢。我虽然不是粉，但这个团非常火，球民好感度很同，我还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信息的。”

“那你想不想去后台看看他们？”

“好啊，”克洛伊同兴地应下了。“那谢谢你了。”

后台。

当莱昂准备掀开遮光帘进入偶像们所在的等候区域时，他们竟然听闻到了一个女和一个女的吵架声：

“你怎么反应这么大？”一个女有些愠怒地说道，“我正好在这里有工作任务来见你一面也不行了？”

“这样太冒险了！最近我不太想见到你”这是一个有些许生气的女的气味与声音。

“你终于承认了，你果然不想见我，最近你在周末也不联系我也不回我的信息，我是做错了什么吗？妮娜，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妮娜？”克洛伊听到这个有些许印象的名字和声音，忍不住呢喃出声。

被叫了名字的女浑身抖了一下，同时，刚刚还在和她吵架的女下意识圈住她做出保护的姿势，目光不善地望向克洛伊和莱昂的位置。克洛伊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只能从幕后走出来，对着两人作出尴尬而充满歉意的微笑。

被唤作“妮娜”的穿着表演服的女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怯怯地看向克洛伊和莱昂，伸手挣脱女的怀抱，脸色苍白地解释道，“我，我们，我们并不是我们只是朋友”在认出克洛伊和莱昂并意识到自己曾在互助会里自称“妮娜”并说自己有个女伴侣时，她的眼泪立刻就从她海蓝色的猫眼里流了出来。

妮娜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女敏捷地扶住了她，她捂住脸哭泣，后回头生气地捶打紧贴着的女：“被发现了！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突然，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与尖叫，把他们四个都吓了一跳。克洛伊探出头看向舞台，原来只是大屏幕播到对防弹少团的介绍了。

“粉丝们很热情呢。”克洛伊顺势上前分开两人，并拍了拍妮娜的肩膀提醒道，“妮娜，很快你就要上场了，去化妆间准备一下。”

妮娜低下头迅速地离开了，留下有些许失措的女在原地。

另一边，莱昂和克洛伊慢慢散步回前排席位。

“她好像很害怕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莱昂陈述道。

“是的，万一被爆到八卦媒体那儿去的话，她的前途就会受到巨大打击。”

“而你正好是从事新闻业的。”

“不过，我不是八卦组的。”克洛伊转头看向莱昂，“这不是我的分内事，我完全没有兴趣告知我的同事，和任何其它人。”

观众席再次爆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抬眼一看，是防弹少团上台了。

克

洛伊端详着台上的“妮娜”，不，按正式艺名应该叫作“汤娅”，感叹：“没想到啊说起来她心理素质真的很好，你看，她现在看上去情绪已经调整好了。”

莱昂看到妮娜那灿烂的笑容，也觉得有些惊奇。“是的，她现在的状态和刚刚相差很大。她是个坚强的地球人类。”

“对，你看，她笑得多么可爱。”克洛伊看着妮娜，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同时又有些心疼。

体会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莱昂冷不丁问了句：“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可爱的人类？”

“我不会否认我觉得防弹少团团员们真的很可爱，但我喜欢的类型不太一样。”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克洛伊莞尔，看着舞台上团员们整齐划一的鞠躬，轻声说道：

“我喜欢迷茫得很坦然的人。”

一瞬间莱昂觉得他听不懂地球语了。

下午三点的性别焦虑互助会，克洛伊和莱昂都有预感不会再见到妮娜，即使克洛伊仍然期待见到她。

出人意料的是，在周会开始的三十分钟后，妮娜出现了，依然带着她的墨镜和口罩。

和上一周的沉默不同，这次她似乎有极大的想倾泻的欲望。

她站在台上，下方人山人海，山呼海啸地喊叫着她的名字，一晃神又产生了自己在上刑场被展示的感觉。

作为一个偶像，她对隐藏在人群中的监视者非常敏感。渐渐地，她对四周安满镜面的练舞房，全方位镜头拍摄的真人秀场，环绕着粉丝的舞台等等其它监视站，也开始变得敏感起来。一开始，有些前辈说那是紧张和不习惯，但后来她发觉自己所惧怕的是这些活动中心对她的持续监视和强硬改造——她要不停地调整与摆弄自己的身体与心态来呈现粉丝、记者、上司希望看到的模样，甚至还有自己幻想中的完美模样，而这个过程让她不适。

因为扮演着单纯小奶狗邻家女形象的她，有一个女朋友。她们早就发生了性关系，而且她是主动者。交往且发生性行为，是公司明文禁止、且为粉丝所不容的。何况，在职期间要保持单身是个传统，已经历经百年，是职业偶像的行规，神圣不可侵犯。

她还记得刚入公司时，培训老师给她们放的一个有百年历史、世代相传的2老视频，里面的内容是一个不守行规的女偶像，找了一个伴侣，被揭穿后她无地自容，剃了头流着泪真诚地录了一段道歉视频给粉丝。

她对视频里那位干瘦，头发剃得参差不齐带着伤口，眼圈肿胀发红的偶像印象深刻。

“偶像就要保持职业操守，这是我们的使命。”辅导老师说了这样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她还记得。身边的同伴们也被这历史积淀感深深地震撼了，表情尽是庄严与感动。

也曾有团友抱怨自己一直单身，但总会有其她成员提醒，不交伴侣是这个职位的要求之一，是一个交易，如果做不到，就别干这一行。当时年仅12岁还仍是练习生的她充满正义感笃定地点着头，觉得这非常有道理，在心中无比谴责那些不守规则的人。

而现在，她已经失去了曾经的立场。她没想过，当她签下合约时，她做出了一个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无法保证的承诺：不能爱上任何人。

“我不能让被人知道我有个女朋友那是极为不道德的。我觉得对不起公司，我对不起所有喜欢我的人，我”

她哭得肩膀不停地抖动，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缩起的身体显得异常瘦小。

这次的周会，气氛开始变得沉重。

七点出头，如果从联合广场丽嘉酒店顶楼的酒吧眺望四周，可以欣赏到三藩的华灯初上。

但繁忙如妮娜，是欣赏不了的了。

在酒店里，开启公司带的摄影仪，她的360度影像瞬间出现在无数观众的眼镜或全息投影里。

“大家晚上好！一天没见，有没有很想我？今天三藩市的花粉有些多，我眼睛有些红肿，你们不准嘲笑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