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舟汗颜得耳尖发红，当了十几年学霸，还头回这么幼儿学步似被人指导，对方克制平稳语气更让他有些被维护着自尊心微妙羞耻感。

他低声：“知了。”

但总当个睁眼瞎也不么回事，不人人都像陆逊样贴谦和，张机看似洒脱，但对学生并不温柔，熬药似熬着他，就想让他收敛心性，知自己轻重，

才能沉得心思好好读书。

尴尬绪消散开，理性占了上风，他缓缓呵气将心平复，尽量镇定：“请问少主，要学写字，最好看什么书？”

陆逊瞧着他微红耳朵，并不揭穿他难堪，个人在难堪进退，足以证明他心性如何。

他放手《神农本草经》，笑容虽在，但神并不玩笑：“数十年前，许慎先生曾编著本《说文解字》，虽然完本已不存世，但其残篇也足够你入门，写字要紧积水成海，我再帮你找几本简略浅白书，你很聪明，多加积累，就很容易贯通。”

李隐舟不过想问个书名，陆逊却仔仔细细地和他分解了这么多，若说只通达人，到即止就可，没有必要这么上心。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冰凉竹骨，感受着厚重材质沉淀悠历史，认真：“多谢少主提，我定用心学，不过……”

他将脱欲问题咽回喉咙，这时候问为什么并不讨巧。

但陆逊显然读懂了他未话，反而和缓地笑了笑，这笑容不像他平时用以遮盖心思人练达，却有些了然于会意：“就像你说我不用谢你，你也不用谢我。”

李隐舟指节动作滞，旋即明白了他意思。

诚然，没有陆逊，他也会想方设法地自己谋条路。不过有了这支恰到及时好风，他能借力而上，少碰很多。

收服人心不朝夕、言语事，但不得不承认，就算知这人世故手段，能在困境遇到扶持把人，也会难免心生好感。

陆逊并没有等他回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天将暮，我也不便继续叨扰，太守府规矩很严，送去礼都要人签，张先生或许不想被打扰，不如你替他签吧，我教你怎么写？”

太守府有没有这个规矩李隐舟不知，但再傻人也听得来这给他个台阶，读书写字当然首先学自己名字，陆逊说辞提前避免了他问尴尬。

李隐舟已经习惯了揣测他人，考虑他人，却难得被别人这样细致地贴着。

如春风化雨，似细柳拂风。

他难得短暂地卸心年累月戒备，索性当回天真孩子，微微抬头仰望着陆逊温润面容，很诚挚地了回谢：“有劳少主。”

16、第 16 章

宵露浓，月隐霜寒，飘摇东风将雨雾丝丝钩织成衣，轻手轻脚地批戴在庐江人家错落有致屋檐上。

张机于浓重冷意打了个哆嗦。

他将看到半竹简拢于怀，抻抻酸痛腰骨，抱着心古籍踏屋外。飨足步伐才踏半，便陡然停在苍冷月光。

井隐约映着模模糊糊圆月。

井畔，个瘦小影蜷成团，雨露沾湿了他衣衫，单薄麻布，背后骨锥节节分明。

他畔散落着大堆竹简，张机在朦胧月，拧着眼皮仔细分辨，才发觉这堆并不书目，而习字草稿。

草稿上头显然有两个人字迹，份工整利落，笔画干净，可见其主人为人内敛隐忍，不露半分喜怒。

不外露也表露，并不难猜到这张字谁手笔。

另份就差之甚远，落笔时而歪七扭八，时而过分平直，可见写字人心如九曲十八弯黄河，急切地找到个宣，但总不得纲领。

越往后看，笔画倒越成型，但墨迹却越来越浅，张机瞟眼零星散落在井墨，浮在唇畔嘲笑褪去，露份欣神。

他以足尖轻轻蹴脚李隐舟背脊：“蠢材，蠢材，在这里干什么，难我要你看守井里月亮？”

李隐舟在惺忪睡意睁开眼，糊着雨珠视线模糊不清，张机难得见欣赏表就这么被错过了。

他低头收拾着散落竹简：“先生在看书，学生不敢打扰，井里月亮对先生而言无用之物，但对我来说就照亮明光，这里井水虽然不值钱，但兑了墨水也可以写字。”

这话听着虽然惨淡，但在这个时代并不稀罕，烛火不便宜东西，墨汁更不普通人家都能挥霍得起，难怪匡衡要凿借光，实在生计所迫，不得不为之。

张机哼笑声：“你这话倒可笑，孙家金子足有八两八，不拿去置办东西，难不成留着生？”

李隐舟着雨珠手微微滞，旋即领会这话里意味。